作者：松木巴士
新年聚餐
今晚是我们和邻居的新年饭局，哈里和我煮了冬阴功海鲜汤，静雯和Bebert正在准备沙拉和披萨，还有我们的朋友阿漂带来的新年蛋糕。各自在忙碌的准备中聊着家常，这般场景，将我带回到了留学时和同学在大厨房一起做饭的时景。
△我们在一起准备新年晚餐
饭席间我们怀念起童年时下的象棋，忍不住在吃蛋糕环节就开始试起手来。此时，一旁的哈里正在跟Bebert聊，关于他们是如何去的大理，如何开始玩火，如何认知对方，而正在一局死棋中的我忍不住分出一半的心思听Bebert回忆他们的往事……
△餐间棋局
Bebert早年在巴黎做编程工作，10年背包来到大理，他经常在「坏猴子」—就是古城里很出名的那家酒吧喝酒。一日，酒吧老板跟他提议在酒吧门口表演杂耍（他曾是巴黎杂耍团的成员之一），而作为交换，他可以获得免费的酒喝。这样的提议对于爱喝酒的旅人来说，何乐而不为呢？
认识静雯是在一个社区做沙发客期间，她也是行至大理的背包客中的一员。认识Bebert之后，她也开始慢慢加入一起玩火。
△静雯和Bebert在表演火舞
10年左右的大理古城，各地的年轻人游荡到大理，租下临街连带铺面的老房子，楼上居住，楼下就成了人们根据自己的一点技能爱好经营点“随便什么”的小店铺，没有店铺的旅人也可以随意的在别人家门口摆摊，一时间好不热闹。两个自由的灵魂在彼时的大理什么都是可能的。
他们在古城的街头四处流动，「摆帽子」表演来获得随喜收入。有时在烧烤摊边上，有时在城墙上…成了此时古城街道上一道独特的风景。平均一天能赚200左右，运气好的时候能赚1000，无论如何，对那时大理的物价来说，已经足够生活了。“那时古城街上一笼包子才卖8块“，Bebert回忆道。
△在洱海边
这样的生活起初只是因为好玩，慢慢的「玩火」已经渐渐成为他们生活中密不可分的一部分，而他们也成为了大理的一部分。
△在古城街头 photo by FanDi
冬日午后
江浙的山区在这一年中总是下很多雨，冬天却出乎意料是阳光明媚的，这和我记忆中江浙的冬天不同，白天在阳光直射下我们穿着毛衣的热乎乎的身体，仿佛穿越到了另一半球的艳阳里，哈里说这是因为过去我们没有生活在山区的缘故吧。
△山中冬日的好天气
在某个阳光姣好的下午，听到玻璃门外有人唤我，循声望去，是静雯抱着一只马克杯和一瓶牛奶，来找我一起喝下午份的咖啡。对我们来说，一天中的咖啡是不能断的，下午的咖啡时光也往往是一天中最享受的时刻，在工作中停下手来，唤醒DNA里的八卦本能，聊聊猫狗，聊聊最近的开心和烦恼……这是阔别许久的有邻居为伴的大院生活呀。
△我们在工作室门口喝咖啡晒太阳
记得那天，我们在聊现在的生活家人们如何看待。静雯说起，她从小都是男孩般的性格，在周围的女孩子们中显得格格不入，到了初中因为“成绩不好”被父母送去了新加坡。毕业后她没有像身边的同学们一样去找一份安稳的工作，而是一个人背包去尼泊尔徒步，走到一半不想走了就在寺庙打工了半个月，再走着走着到了大理落下脚，后来就开始了「玩火」。
这些看起来不像传统眼光中女孩子们做的事情，使得她幸运的保留了她独特的自由不羁的个性，而她妈妈也毫无保留的在背后支持她的每一个决定，为他们追求的另一种人生模式加油鼓气。
大蓬车
很可惜我们第一次见到静雯和Bebert不是在大理。而是在离开大理的两年后，我们在杭州天目里认识了彼此。初见静雯，一个两条麻花辫及腰，单手抱娃，身姿矫健的姑娘，在城市的商业区里显得格外突出，而Bebert总是背着一个大箩筐——那时大理人民的标配，更是一眼就可以看出这个人是来城市“旅行”的。在他们表演期间，他们的女儿蕾安，就在我们巴士前的大毯子上和小伙伴玩耍，她举着饮料瓶，瓶底朝天豪迈尽饮的模样，颇有女侠气概。
△蕾安和小伙伴们在天目里
那也是第一次我们见到火舞表演，他们的表演充满了神秘的仪式感和艺术感，刷新了我对杂耍的认知。在我的脑海里，杂耍是那些开着大篷车在欧洲小镇间的马戏团巡演，是《百年孤独》里每隔几年就会把稀奇古怪的异域玩意儿带给偏远小镇的吉普赛人，是一夜间给安静的小镇带来狂欢和快乐的街头艺人们。
在一本欧洲的画册里，曾经见过这样的场景，这样奇幻的场景也成为了我们很幼稚地期待和火游牧成为邻居的原因，和我们期待中的情景相同的是，他们确实也拥有一辆“大篷车”，并在一年的不同时节里开着它四处巡游。
△让我充满向往的欧洲小镇插画
还记得我们复原过的那台大众T2吗，Bebert就曾经拥有过一台，当然是在法国的时候，他自己亲手改造了那台T2。
△Bebert和他之前拥有的T2
13年之后，随着大理旅游业越来越火，街头已经没有静雯和Bebert表演的位置，他们开始探索新的表演地点。然而他们的表演道具越来越多，带着它们到处跑太不方便，于是他们收购了一辆二手车，在有合法手续的前提下将它改造成了在路上临时居住和携带工具的移动空间。
△他们给现在这辆车起的名字叫“白马”
他们在车里装满了表演用具和旅行必备的设备，在孩子出生后，为了让一家人在车里住得更加舒服，Bebert整理出了一张床、一个有饮用和清洁功能的小厨台。Bebert和静雯都有着很强的动手能力，之前的舞台表演道具和演出服饰都是他们自己设计和制作的。他们将自己对生活的热爱和想象也同样倾注在了这个小小的空间里——墙板上画满了彩色的涂鸦，通往驾驶舱的窗帘是静雯自己缝制的，虽然活没法和专业师傅比细致，却呈现出意料之外的温馨可爱。
△静雯和蕾安在他们的移动小屋里
△Bebert和蕾安在他们的移动小屋里
由于车上不便于换洗，他们并不总是住在车里，在到达某一目的地时，他们会在当地租房，住民宿，但这并不妨碍他们的游牧生活。每年他们都会开20000公里左右，往返于他们在大理的家，静文在宁夏的家以及各地的艺术节。除了必要的工作以外，他们也会花时间“专门旅行”，旅行早就成为他们每一年不规律的游牧生活中最“规律”的一部分。
相比起他们在大理街头表演卖艺的时候，现在的环境使他们有了更好的收入，一年中他们往返于各地的艺术节，大众开始接受和喜爱他们的表演艺术。如今的收入，不多不少却足够生活。
△他们在2020年的旅行记录
过去的马戏团大篷车是游牧的，草原上的牧民们曾经以及现在仍有部分是游牧的，60，70年代开着老爷车，骑着摩托旅行的嬉皮士是游牧的。而在我们的时代，没有什么标签可以定义新游牧民究竟是谁，我们不遵循于任何一个不变的形式。每个人都有着独一无二的生活经历，无论是中国人在国外过着数字游民的生活，还是外国人在中国实践着中国版的“无依之地”。
在路上成长的野孩子
蕾安是个精力无限的野孩子，摔了磕了只要没有疼的无法忍受，她总是一副不在意的样子摇摇头说没事。从出生开始就跟着父母到处过着游牧生活，到了哪里都有超强的适应能力。
在大理的时候，她在一所森林幼儿园上学，而到了莫干山的这段日子里，她在当地的幼儿园上学，和村里的孩子成为好朋友，在路上的时候，到处都是她的学校。静雯说，蕾安交朋友的能力特别强，吃个饭的时间就可以和邻桌的小孩玩到一起，在路上总是不缺朋友。
△日常练习和一旁的蕾安
虽然带孩子很辛苦，但他们都觉得有了蕾安是特别特别幸运的事情。今年静雯和Bebert有了第二个小生命鹿一，他们回到大理待产，Bebert便在这不出门工作的半年里对他们路上的家进行了二次改造，他们在大理的法国朋友Jonathan还为他们的车创作了专属于他们的插画。
△他们的法国朋友给他们车上画了涂鸦
网络上总有人评论说像他们这般潇洒地生活在路上的人肯定是因为没有孩子，于是我问静雯她在路上带孩子是什么感受，她毫不思索的回答道：“带孩子在哪都很辛苦啊，对我来说并没有什么差别。在外面有时候还更好带一些，因为他们有太多感兴趣的事情去自己探索，在家里没地方去就会有很多精力要释放。”
我想，这就好比水性好的人，在水里行动比陆地更敏捷。静雯就是那种在路上就很兴奋对未知充满期待的人，虽然有的时候会超乎想象的辛苦。
上个月去录达人秀的期间，她带着几个月大的鹿一同行。前一秒在上台表演，下一秒下台就要喂奶，不停的切换妈妈和演艺者的角色。这个曾经被老师认为“读书不好”的姑娘却是个毅力超强的超人妈妈。
「我们来自大理」
随着他们参加了越来越多的艺术节，渐渐积累了自己的经验，开始有了在中国举办流动艺术节的想法，他们要邀请全世界各地的流动艺人来到大理。
△在艺术节演出
Bebert和静雯每年会花8个月时间筹备，邀请全世界各地的流动艺术艺人来到大理。连续两年，艺术节都坚持在户外举办，并且坚持只收几十元的门票价，这么做是希望更多的人参与进来，了解流动艺术。白天的工作坊体验类活动会有很多来自全国各地以及周边国家的人，来参加练习和体验活动。等到了晚上，附近的村民就会来观看主题演出。
他们还做了接触即兴舞蹈工作坊和流动艺术节。这些活动是基于社群的共创，是工作坊，学习实验室，与自然接触，户外舞动，晨间练习，舞酱，现场音乐和健康食物的美好结合。
△为到来的流动艺术家安排了内容丰富的工作坊
虽然静雯来自宁夏，Bebert来自远在法国，他们都对大理有着特殊的感情，”大理是滋养我们的一片土地。让我们相遇，把想象的一些事情变成现实。所以，我们都觉得自己来自云南大理。”
△流动艺术家们在大帐篷下舞蹈
80后的一代，有很多人像我一样在院子里长大，工作后到了大城市住进了现代小区，“充分注重隐私的社区设计”、“回家就睡觉的工作密度” 让邻里间越来越疏离。我和哈里也曾在云南生活了1年，这期间我们把大理作为活动据点，出发又回归。在大理，我们重新体会到了有社区有邻里的乐趣——街道上都是熟悉的面孔，咖啡店是我们社交的据点。
△大理的邻居们在咖啡店门口
这些年，因为大理民宿行业的动荡以及疫情的影响，很多”新大理人“都走出大理，或者是以候鸟的方式在两地间往返。然而这些从大理走出来的人们，总是更愿意说”我们来自大理“、”我们是大理乡亲“。即使是在大理只生活了1年的我们，也和大理产生了千丝万缕的联系。每年总会想着什么时候“回大理”。
△和流动艺术家们一起舞蹈 photo by林富蓝 François
游牧的人在路上见
习惯了游牧生活的人们也一样，总有觉得孤独的时候。
静雯和Bebert在大理有很多朋友，离开大理虽然也会想念他们，但仍会不断地离开。在路上频繁流动时有路上不断的新鲜感，也就抵消了孤寂感。反而是在一个地方长期驻地时，是最需要有邻居的时候。就像这半年以来，我们时而见面时而各自忙碌，却因对面有一盏灯而感到无比温暖。
在未来的一年，他们计划让自己生活完全「游牧化」，他们不再需要固定的居所——租掉大理的房子，行李更加的简化，活动的区域也不再以一处为中心。他们将停留数月之地或许是欧洲，或许是云南、江浙……这将是他们生活的又一个新的阶段。
△我们和邻居「火游牧」
今天是我们年前最后一次聚餐，我们却似乎刚刚开始深入了解彼此。也许总觉得是时日多长，也许是总是关注着眼下柴米油盐的生活细节——今天的猫狗心情如何？咖啡做的怎么样？从未刻意去分享自己的经历。这和在青旅或者作为沙发客的相处方式又是不同的，知道自己此去一别不知何日再见的人从不吝啬分享自己的一切。
△蕾安和Bebert共同创作的画
在他们启程回家过年的前一晚，蕾安送给我一副画，画上是我一手牵着「奴奴」，一手握着咖啡，穿过院子去他们家。这是我们这一年里最常见的相遇方式，就这样定格在了这幅画里。
这一段毗邻的经历可能要暂停一段时日了。但这不也是游牧民的宿命吗。每个人都是那么自由，碰巧遇见了，同路多时，离别多时。也不彼此伤怀，因为我们总相信，路上会相见。
See you down the roa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