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每个人都会老,衰老面前人人平等,没什么好怕。但当有一天你一觉醒来,她已经人老珠黄,却还记得你年轻时吹过的牛:走遍徐霞客行过的路,偿遍舌尖上的中国。一个没兑现,那就太可怕了。所以52岁那年,我退了休带着她上路了,时间真快,一转眼都18年了!”
这个宁静的侗寨,这天唯一的旅客,是我们和这对东北老夫妻。我们一老一少并坐在侗寨的风雨桥上,聊着彼此心中的她,而她们则举着相机拍这村寨的风景。她们不知道,最美风景永远是能发现美景的人。
大叔调出手机秀他们的旅行轨迹。这是一张发黄的中国地图,东到上海西至帕米尔,南到三亚北到漠河。被标上密密麻麻的标签。地图上方有三行字:读书万卷,行路万里,吃遍四方。三行字是个约定。但大叔就像一诺千金的游侠,每年仗剑去国十万里。
他们来自辽宁,大叔叫姜哥,大妈叫摄姐,今年已经70岁。摄姐喜欢摄影,纯粹的喜欢,只要听说什么地方美,心动就行动;姜哥担心老伴,做贴身保镖兼专职司机。摄姐说到哪里,姜哥车就开到哪里。
每年10月,当白桦树开始落叶时,他们在家门口的白桦树下拍彼此的剪影。
每年召集一帮老朋友们在白桦林中留影,18年过去了,大家都已经老了,很多人都不在了,但照片中大家都还在,都还年轻,脸上还都挂着笑容。
每年东北开始下雪时,他们就开着车一路向南。就像游牧民族转场,寻找水草丰美处。
他们把一辆依维柯改装成床车,里面放了一张床,一台冰箱,一只防潮箱。
放床,不为露营,摄姐拍照时,姜哥就睡觉。或者,透过车窗看这个世俗而精彩的世界。
放冰箱,因为里面塞满了粉条,想家时,打开冰箱就可做地道东北菜;放防潮箱,因为老伴视相机为宝贝,对她好就要投其所好,绝不能让相机受伤。
老俩口每天只吃两顿饭,早中饭都在一起吃。大叔前些年患了肝癌,肝被切除了3/4。
现在病虽然好了,但身体已大不如前,吃不了多少东西。因而吹过的牛“偿遍舌尖上的中国”无法兑现,于是牛皮重新吹:看遍舌尖上的中国。
其实,人到古稀,吃什么已经无所谓。最庆幸的身边还有位即使在路边摊吃粉,也不忘给你加个鸡蛋的人。
摄姐的摄影是姜哥教的,但大病之后大叔已拿不动单反相机,从此后,摄姐便迷上了摄影,江湖便有了摄姐之名。
世人笑我太疯魔:烽火戏诸侯,不过博君一笑。姜哥笑着举起手机拍风景。每一帧画面都是拍风景的人。
摄姐的作品,姜哥永远是舞台的中心,而在旅途中,姜哥永远都在耍宝卖萌。于是这场持续了18年的旅行,便成了上演18季的喜剧。
每年10月,天一下雪就出发直到第二年5月,天气转暖才回家。这样的生活,已经持续了18年。
很多人都羡慕这老夫妻的生活,以为房车旅行是土豪专利,其实老夫妻只是普通的钢铁厂退休职工。姜哥年轻就有说走就走的心,但最终还是在钢厂耗了一辈子,他说每个人的人生路都是江湖行,生命是自己的,但生活却永远负重前行。真的猛士,要抑制得住不管不顾想私奔的心。
18年前终于退休。但习惯了做生活的囚徒,最终在患肝癌肝被切除四分之三后,才全部放下。每年携手上路,不是想逃离原来的生活,而是想跳出庐山,看清生活本来的样子。
每年只旅行一次,一次旅行半年。就像迁徙的鸟,只有南飞和北归,没有路线图和时间表。
一辆改装而来的房车,就像座移动城堡。被村民的笑容感染,就把车停在木屋边做起邻居。和村民一起以木为凳,边晒太阳边聊天,时间不知不觉便流走了好多天。
每个路过房车来访的旅行者都是客,不请他下馆子,在车上做一顿简单饭菜招待,打开折叠桌,坐在车边边吃边聊,他嘴里天南海北的见闻,就是接下来的目的地。
寨子里银杏叶又落了一地,阿婆坐在家门口招呼远方来客:“来来来,小伙子/闺女,来帮我扫一下落叶!”“阿婆今年贵庚?”再过一年,就70了!“
游牧是一种奇妙的人生状态,时间似乎不再以分秒计算,而是以花开叶落度量。从知天命,到花甲,再到古稀。两个人开着房车游走了18年。但时光似乎没打算在俩人身上留下多少抓痕。
老俩口的生活就像病毒,感染了身边所有的老友。现在他们身边已经发展出庞大的床车群,每到冬天就像候鸟一样一起开车到海南过冬,等到来年春天再开车返回东北的家。
“习惯了游牧生活,回到村里还能定得下么?”曾经返乡,后来重返城市,最终一直在路上漂的作者,对老俩口的生活羡慕嫉妒恨。
“为什么定不下呢?退休后我们就回到村里,用所有的积蓄盖了几间房,种了几亩地。为什么我常回到这里,这是我们故事的原点,从哪里开始,就应该在哪里终结!”
他们羡慕我们:这么年轻就走过这么多路,听过无数故事;我们羡慕他们:到老时诗与远方还未磨灭,心还住着对方。少时说走就走的旅行,有什么值得吹嘘的。值得敬佩的是:度尽劫波后,还有开荒种地见南山的心。曾经沧海后,还有携手江湖载酒行的兴。
(文章来源:侣行记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