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住在房车里的人,人们总会想起流浪的吉普赛、极度贫困或天生慵懒、不负责任的人。但事实是否真的如此呢?
我的同班同学,一个美国记者,对我说在苏塞克斯郡刘易斯镇的凤凰工业中心附近,有一个房车基地。于是周末上午,英国一个难得的晴天,我拎着我的佳能D700,寻觅他们的踪影。
这个基地在一条小河边,对面是Waitrose超市。这个房车基地和我之前采访的几个基地有所不同,我发现他们的房车都特别高大,不像在south downs的房车,比较矮小,多供旅行使用。细问之下,他们的房车原来都是养马用的车,难怪特别高大了。
第一辆房车的主人吉姆,正拎着一小桶绿色的油漆,用一个小刷子彩绘自己的车身。我能看出他是极喜欢绿色的,他本身也穿着绿T恤,绿短裤。
我受邀进入他的车里。哗!木地板、木墙、木吊顶。整个房车内部,都是我极喜欢的全木装饰。进门左手边,是他的厨房兼起居室。操作台正对着房车的一面大窗,正午金黄色阳光射进,映照在靠窗台的一瓶粉红色康乃馨,绿色枝桠浸在装满水的粗口小玻璃瓶中。我问花从哪来的,他说是他的一个同为艺术家的朋友送给他的。操作台的对面,是一台棕黄色的全木桌子,配着两把同样质地的他自己做的矮胖的木椅。桌子中央,一把盛放的橙橘色的天堂鸟。我一下子理解了为什么三毛这么喜欢这种花了。
中间穿堂的横梁,我抬头仰望,布满了手工雕刻的、密密麻麻的、形状不一的木质艺术品。有贝壳的形状、骨头的形状、锥球的形状、鼓棒的形状……我不由得惊呆了,问他:“这些,都是你自己做的吗?”他说,这屋里的全部什物,都是他自己做的。这辆车他最初买过来的时候,是一辆纯粹的、养马的车子,他动手清洁、打磨、设计,从而演变成了现在艺术感极强的室内设计。
穿堂的右边,进门的右手边,是他的工作室。正对的墙上吊着一辆脚踏车。墙的右侧,是一个没有椅子的操作台。他的笔记本电脑、艺术半成品全部堆在那里。是的,他是一个艺术家,已经受邀参加6月份举行的布莱顿艺术节。他能用铁丝编织成各种动物的形状。他给我看了一个他编织的苍蝇,虽然我不知道他为什么选择这种昆虫,但那苍蝇确实编得细节感极强,栩栩如生。
吉姆没有固定工作,偶尔接一接木匠的活,用以支持他自己的艺术创作。让我惊喜的是,挂脚踏车的一整面墙,他不知从哪弄来的中国江南的那种竹帘,淡黄色的,布满着岁月的质地。然后居然还斜挂一把中国横笛。我接过来,笛子上分明题着一首李白的诗。
离开吉姆,第二辆房车住着一个有好看纹身的女孩特丽莎。她穿着红色短袖T恤,下身一条紧身的黑色皮裤,头发的一侧剃得只剩头皮,另一侧还保留着浓密的黑发直至耳垂。她是一个纹身艺术家,在刘易斯镇临近火车站的位置有一家点。她自己就是店主。进入她的车厢,我能明显地感觉车内的女性化。首先,她的洗手间兼淋浴室,是我见过的房车里最干净的。狭小的洗手间的地板居然是青碧色的大理石。
最值得一提的是她屋内冬日取暖的炉子。这还是九十年代初我们家曾使用的一种:在屋内烧煤球,然后炉子链接烟囱从屋顶通向屋外。这种炉子,就是张爱玲王安忆提过的可以在上边烤桔子然后屋内充满桔香的那种。我不知道《围炉夜话》是不是也用的这种炉子。而特丽莎的炉子的外身,充满着手工雕制而成的一朵朵的小花,古铜色的、精致的,仔细看下去,原来每朵花都是用钱币雕成。特丽莎自豪地对我说,这是他祖父在知道她决定住在房车里以后,亲手给她制作的礼物。
离开特丽莎的车,我又分别遇见了满头扎小辫子穿绿格衬衫的克里斯、胖胖的读过《易经》的玛莎和曾是室内建筑师现在当地一所大学教授“深度设计”的皮特。他们很热情地挽留我吃了晚餐,蔬菜、鸡蛋都是他们在房车基地自己种的。
冬日傍晚,河边微风,粉红色晚霞,以及这一群今朝有酒今朝醉的人群。我不由得感叹,原来消失已久的魏晋竹林隐士的不羁之风,在万里之外的英国的傍晚,给我遇到了。